王蓁因前晚偷懒被逮个正着，原本这些日清晨就直奔渌竹馆的，今日觉着有点过意不去，最终决定应先往源缘轩去一趟。
一路由檀园走进来，王蓁老远就看见源缘轩门前一片明晃晃的白，等走近才看清，原是曲觞亭下的一汪湖水被冰封严了，平平的湖面反映着日光通透雪亮。
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平整的冰面，王蓁显得很兴奋，进屋笼旺了紫铜大暖炉内的炭火，就跑了出去。
约莫李嗣源一时还过不来，王蓁在湖边的冰面上用脚踩了几下，溜光的冰面冻的很结实，王蓁团了个雪球，在冰面上丢出去滑了老远，跟着又一连团了几个，一个接一个地滚在冰面上，将前面的越推越远。
王蓁觉得这个游戏很有趣，就一个接一个地团雪球向冰面丢，并没留意脚下踩的冰。
冰面上的雪球越推越远，王蓁就越来越难打到前面的雪球，丢雪球的力道也跟着越来越大，到后来，王蓁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再打不到先前的雪球了，就赌起气狠劲地将雪球丢出去。
就在她丢完手中最后一颗雪球转身回去团雪的时候，由背后突然飞过来一个雪球，速度极快地向着湖心的雪球飞过去，狠狠一击，正中王蓁丢的大堆雪球上，霎时溅起高高的雪屑，顺带将最先丢的那颗雪球击打到了湖对岸。
王蓁望着那威武的颗雪球，惊地片刻，兴奋地一跃道：“太厉害了！”
咔嚓！随着王蓁跃起，冰面响起清脆的一声，王蓁低头看见冰面上竟裂开几道缝，深深的裂缝一直蔓延到自己的脚边。
“站着别动！”立在岸边的李嗣源面色沉静，只沉声叮嘱了一句，顺手将身上的大氅褪去，素锦长衫宽大的衣袖掖了掖，单脚点地时轻盈如燕的身子一跃而起。
王蓁老实站在冰面上，自然不敢乱动，只听见背后风吹衣袂的猎猎声响，冷不防脚下的冰突然一声响就破碎开，王蓁闭着眼就开始大呼救命，根本没留意腰间突然被一只手臂收紧。
李嗣源脚尖点在冰面上借起势之力，带着王蓁一跃落在湖中的曲觞亭内，将仍大声叫嚷的王蓁往地上一丢，转身就往亭外走。
站在湖边的春池用力憋着笑，见李嗣源出来才走进亭子里，推了推王蓁：“乱嚷什么，还不快去给将军磕头，要不是将军，今天非冻掉你半条小命不可，看你往后还淘不淘！”
王蓁睁开眼，抬头见是春池满脸带笑站在面前，再看不远处，是仅着一席素锦长衫的洒然背影，旁边的冰面破了个大洞，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水泡，低头看，自己通身只湿了一只鞋，连棉袍下摆都还干着。
蔫耷耷跟进了书房，立在门口的王蓁偷眼向内瞄，看见李嗣源独自坐在轩窗下，正持着香扫拨弄博山炉里雪白的香灰，听见门响，只向这边看了一眼，神光平淡，侧颜安详，好像……心情不错。
王蓁暗暗地吁一口气，轻着步子走到红泥小炉前，仔细拨旺炉火，小心守着炉上的一壶热汤。
李嗣源做好一篆莲花香模，抬眼看向旁边，见王蓁正神情专注看着自己篆香模。每逢他篆香或者研茶的时候，她都是这幅极认真的模样。
李嗣源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认真时候的眼睛，那么干净的眼睛，像只隐居密林深处的灵羯，不染半分人间的烟火气。
王蓁抬起眸子时见李嗣源正看着自己，立刻转身奔进芸香堂，寻来一根线香在红泥小炉内取明火点燃，小心翼翼递给李嗣源。
李嗣源接过线香点燃莲花篆香，捧起博山路向内堂走时，淡淡道：“将茶炉移进里面来。”
王蓁闻言，立刻捧起小炉下端的青瓷大盘，跟在后面。
李嗣源走了几步，突然想起那日让夏玉婵添炭，她曾说过紫铜暖炉的盖子很沉……顿住脚步回身看过去，却见王蓁已将红泥小炉抬起来，娇小单薄的身子抬那炉子看上去却有些吃力，她却一声没吭，仍很卖力地抬着跟在他身后。
收回目光，李嗣源捧着香炉进了茶室。
整间茶室内都铺着干净的茶席，李嗣源褪去明棱履，跨步走了进去，随后的王蓁将小炉放在茶席内，却并没跟进去。
李嗣源盘坐在茶席上，回眸看向门口的王蓁，略顿了片刻，淡淡道：“将鞋子拿去外头的铜炉上烤着吧。”
咋闻这句话，王蓁只自己以为听差了，惊讶地抬头看向李嗣源，却见他垂眸只顾专注侍弄香炉，俊颜平和安静。
褪去鞋袜凉在大铜炉上，王蓁光着脚折回茶室，有些不好意思地先向里面看了一眼，见他已将香炉放在香案上，正专注看书，才将光着的脚丫采在温暖的茶席上，小心翼翼走了进去。
眼角余光扫过王蓁长袍下没盖严实的纤白裸足，李嗣源将眸光转而落在棋桌上：“上月初一的那盘残局，你可还记得？”
王蓁承蒙烤鞋之恩，此刻心下正备受感动，听闻李嗣源问及，立刻十分殷勤地点了一串头，又十分殷勤地取出棋盘，将他点的那幅残局一子不差地摆出来。
李嗣源扫了眼盘中残局，抬手将装着白色云子的棋匣推到王蓁手边：“将这局下完。”
听说让她下围棋，王蓁一对漂亮的寒烟黛立刻在眉心拧出个死结，十分为难地看着眼前的棋局，又十分为难地看了眼对面云淡风轻的李嗣源，最后十分为难地摇了摇头，吐出俩字：“不会！”
“能学会双陆，为何学不会这个？更何况你已经默记下了那么多幅残局。”李嗣源言辞虽然平淡，但语气里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架势，二指捻起一枚黑子已落入局中，抬起黑曜石般的眸子，直望向王蓁。
王蓁头一次这么近对上李嗣源的眸子，她发现他的眸色很深，深不见底得让她心里竟有一丝怯然，慌乱间赶紧垂了眸，双颊滚过一阵烧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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